劉朝俠:那雪……
“北風那個吹,雪花那個飄。雪花那個飄飄……”歌聲美好而動人,故事卻是另一番景象,蘊含著難以言說的人間苦樂。
雪的美好最能代表萬物存在的美好與易逝。它吸納天地精華,凝結為潔白的花,晶瑩剔透,飄過浩茫的天空,降臨人間,無論有怎樣幸運或不幸的際遇,都會不可逆轉地消融,復歸泥土。
雪的美好就在粲然綻放的剎那?;ǘ涞拿篮?、人的美好、萬物的美好,都在美麗綻放的剎那。人生剎那,真的短暫,把美好的心念與姿容,如雪飄飄,如花灼灼,綻放人間。
雪落大地,以其悖論般的存在封凍同時溫暖著大地。
踏雪尋梅、雪夜訪戴的超脫,都是雪天的事……美好與冷酷并存的雪天,也有林沖雪夜山神廟的悲催與慘烈。
二祖獻臂求道,程門立雪也是雪天的事,彌漫著雪一樣的凜冽與堅貞。求道的路上時常遇到風雪,需要勇猛精進。
羊角哀、左伯桃解衣以活友的雪天,深情厚誼如滿天飛揚的大雪充塞天地。
三顧茅廬的雪,溫暖而仁義,充滿理想主義色彩。劉備、關羽、張飛、諸葛亮講“仁”講“義”,他們做事有時不急成敗,有“士”的風骨與情懷,珍重美好的緣起,用心中的光明溫暖一片天地,照亮一段歷史。
蘇東坡《雪堂記》寫道:“蘇子得廢圃于東坡之脅,筑而垣之,作堂焉,號其正曰雪堂。堂以大雪中為之……是堂之作也,吾非取雪之勢,而取雪之意。吾非逃世之事,而逃世之機?!蓖嘎冻鰵v經苦難后冰雪般的通透。
清少納言在《枕草子》中寫雪的句子“雪片微微掉下來”,有兒童的純真。她另一段寫雪夜的文字:“雪也并不是積得很高,只是薄薄地積著,那時節真是最有意思。又或者是雪下了很大,積得很深的傍晚,在廊下近邊,同了兩三個意氣相投的人,圍繞著火盆說話。其時天已暗了,室內卻也不點燈,只靠了外面的雪光,隔著簾子照見全是雪白的,用火筷畫著灰消遣,互相講說那些可感動的和有風趣的事情,覺得是很有意思?!蹦茄?,是潤心的雪。
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一個雪天,發生過一件不平常的事。星云大師講:“十二歲出家……記得在寒冬的時候,南京大雪飄飄,我沒有棉衣穿。過去雖窮,母親還不至于沒有棉衣讓我穿;出了家,什么都沒有,師父也不會問這個事情,因此就這樣我冷了一年又一年。有一次,有一個老和尚過世了,他有一件比較厚的衣服,也不知道什么樣的因緣,這件衣服就分配給我。但是我看到另外一個同學也好冷,于是就把衣服給了他。那時候也不懂得什么是舍,只知道他可能比我更需要,就把衣服給了他?!毕裱┤诨约簼櫇纱蟮嘏c萬物,就這樣一位高僧大德一點點成長起來。
川端康成的小說《娶新娘的車》開頭寫的也是雪天:“下雪天,鹿從后院的竹林跌到小學校的院子里了。學校的孩子們把它活捉住之后養熟了?!蛻{這件事,大體上明白了這個溫泉村的山如何青,人情如何美了?!比饲榈拿朗艽笞匀坏挠?,反過來又反哺大自然,使大自然更美。
風雪惠人,還有更深一層的道理?!抖U林寶訓》說:“煦之嫗之,春夏所以成長也;霜之雪之,秋冬所以成熟也!”人不但要承受春風夏雨的吹拂滋潤,也要承受得住秋霜冬雪的煎熬洗練,才能成熟。
大雪,常常讓人想到冰天雪地的俄羅斯,想到俄羅斯文學。列夫·托爾斯泰一生寫了七百萬字以上的小說,大部分都堪稱杰作。驅使他寫作的是大雪般豐富而深邃的思想,托爾斯泰著作的偉大不僅在于文學藝術本身,更在于其思想性,在于他對人類自身問題充滿矛盾和痛苦的深邃思考。托爾斯泰的文字是落在人類精神原野上的豐厚的大雪。
冬雪凜冽,春雪潤澤。春雪如花,雪有薄厚,薄俏的如梨花,如桃花,豐腴的如牡丹,如玉蘭……雪花……雪花……雪花在萬物中結出豐碩的果實,這果實不僅限于口腹之享的瓜果,還有精神的果實。